汪星球喵星人

第三十章 顶罪

汪曼春拿过阿诚面前的文件，从里面抽出一张名单：”这是一份一九二五年十月七日香港飞上海的旅客名单，这里面有一个人的名字很有趣，他叫做‘王成栋’。想必你对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吧？就是这个人，在一九三三到一九三八这五年间，资助了你在巴黎求学的学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你的恩人呢。“

阿诚冷冷地说：“我认识王成栋，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他资助的学生也远不止我一个，说实话，我仍旧不明白汪长官想让我整理出什么线索。”

“很好。”汪曼春又抽出了一份报纸，放在阿诚面前，“这个人是你的养母没错吧？”

“没错。”

“知道她死于何年何月吗？“

“只知道是在我十岁那年，具体什么日子记不得了。”

曼春冷笑道：“不记得没关系，我来告诉你。桂俞芳的具体死亡时间是在一九二五年十月十四日，也就是王成栋抵达上海一周以后。这篇报道写于一九二五年十月十六日，也就是桂俞芳逝世以后的第三天。”她缓缓地将手指放在报纸的落款处，继续说道：”知道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吗？报道刊登之后不过半月的时间，他就意外身亡了。“

阿诚对上汪曼春笑意盈盈的双眸，右手不自觉在裤口袋中捏紧了拳头。

“警察局调查桂俞芳死亡现场的时候，声称他们在那里没有找到任何可疑迹象，于是将桂俞芳的死定为了悬案……”汪曼春再度从文件夹中抽出几张纸条，放在了阿诚的面前，“在这之后短短三天的时间，当时介入调查的那批警察的银行库存里就多出了几笔来历不明并且相当不菲的收入，并且，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些人陆陆续续出现意外，或是天灾，或是人祸，最终竟无一人幸免于难。汇款人分别使用了三个不同的化名，甚至连汇款地点都截然不同。乱世当道，有人拿钱贿赂警察在警局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所以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试图去调查这些款项的相似之处。加之汇款的那家伙聪明过人，懂得使用障眼法，所以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后，有人会重新翻出这些旧账，并且一一调查，他一时大意，竟然忘记了更换笔迹……经过对比，我们认定，三张汇款单，完全出自一人之手。”

阿诚继续漠然相对，完全没有把汪曼春列举的证据放在眼里：”就像汪长官说的那样，乱世当道，有人拿钱贿赂警察在警局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桂姨的死，有人说是仇杀，有人说是谋财，但不管是哪种说法，凶手只要杀人，就要接受法律的制裁，为了免于刑罚，花钱贿赂警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汇款这种小事，根本无需交代几个人同时去办，只要一个部下，就可以办得很好。汇款单出自一人之手，这同样不能说明什么。“

“这三张汇款单的确说明不了什么，但要是和这本账簿放在一起，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汪曼春从文件夹里掏出一本账簿，拍在了桌子上面。阿诚淡淡地扫了一眼那本账簿，冷冷地问道：”这是什么？“

汪曼春翻开账簿，扉页上写着“写意照相馆”五个大字：“这间照相馆隶属于王天风的手下郭骑云，是他潜伏上海期间的工作地点。这本账簿，就是出自郭骑云之手。对比这本账簿和这三张汇款单，不难发现，这位神秘的汇款人就是郭骑云。至此，王成栋的真实身份昭然若揭，毫无疑问，他就是毒蜂。”

阿诚微微皱起了眉头：“汪长官是想告诉我，资助我去巴黎求学的恩人，其实是杀害我养母的凶手吗？”

汪曼春冷笑道：“阿诚先生可真会演戏……一股脑儿将责任通通推给已经死去的王天风……试问全上海那么多人，王天风为什么单单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单亲妇女？并且在之后的几年里资助她的孩子出国留学？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我不能理解，希望阿诚先生能给我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阿诚端起面前的茶水，轻轻呡了一口：“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王天风，而不是来问我。我不是他，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如果汪长官所言属实，那么王天风就是杀害我养母的凶手，我有权要求警察局将这个案件公诸于众，以此来告慰我养母的在天之灵。”

汪曼春也学着阿诚的样子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吹了吹：“桂俞芳的尸检报告上写到，死者身中数刀，刀伤集中分布于腹部，背部和腰间，手段极其残忍。相较于一般的谋财害命，更像是仇杀……”说到此处，汪曼春略微一顿，饮下一口清茶，冷不丁说道：“听弄堂里的邻居们说，阿诚先生小时候，好像受过虐待吧……”

问言，阿诚心里咯噔一声，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小孩子不听话，大人总会想些法子来整治他们，算不上是虐待。”

汪曼春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孩子的确什么都不懂，而且也什么都敢做。我记得自己小时候被叔叔责罚的时候，总是气不过，不是故意弄坏他的钢笔，就是在他已经写好的文件上胡写乱画，完全不知道这些行为将会带来多大的后果。阿诚先生经常受到养母的责罚，想必应该比我更气愤吧。”

阿诚一个冷冽的眼神飞过去，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汪长官这话是什么意思？”

汪曼春不答反问：“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阿诚冷道：“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都无法苟同你的意思。”

汪曼春再次从文件夹中掏出了一叠稿纸：“这是一份陈秘书的口供，他在里面详细叙述了明楼行刑的那晚你在医院里的反常表现，并且将你事后对他的解释也写在了里面。当时，你声称自己和明楼曾经有过一段恋情，一时间无法接受他的死亡，所以才会做出反常的举动。但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明楼和王天风的死，其实是你一手酿成的。难道你在上报截获的电报那时就没有想过明楼会因此搭上性命吗？可见阿诚先生所说的话，根本无法尽信……”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可以尽信的话。”阿诚说，“向南田科长秉报有关明楼的情报，是我的职业所在，在明楼行刑的时候赶去为他祭奠，是我的情感使然。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也不能忤逆自己的真心，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汪曼春忍不住为阿诚鼓起掌来：“真是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如果不是你站错了阵营，我们说不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搭档。”

阿诚淡淡地扫了汪曼春一眼：“天色已晚，如果汪长官没有别的吩咐，属下是否可以回家了？”

说罢，阿诚转身欲走。早已候在周围的一群部下不约而同的掏出手枪指向阿诚，生生将他逼回了原位：“汪长官这是打算用自己一番莫须有的推论来置我于死地吗？”

汪曼春起身走到阿诚身边，低声对他说道：“别说是莫须有的推论了，就算是没有这一桌子证据，我也可以置你于死地。只不过你这条命，我留着还有用……”她眼神一变，冲着周围的部下喝道：“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是。”

————

次日，阿诚涉嫌杀人入狱遭受调查的消息传出。丧失理智的明楼不顾黎叔的阻拦，执意要冲到76号解救阿诚。黎叔身为阿诚的父亲，心情较之明楼，并没有好到哪儿去。但他毕竟身为长者，理智尚存，强行拖回伤口还未好全的明楼，将他栓在了床头。

扭打了一阵，两人的脸上和身上都是淤青。明楼的伤口甚至开始渗出鲜血，可是此时的他一门心思扑在阿诚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伤。

黎叔叹了口气，走到外间替他取了药箱。虚弱无力的明楼躺在床上，任由黎叔替他取下渗血的纱布，撒上药膏，重新换上新的纱布和绷带。期间两人相对无言，整间屋内一片沉寂。

良久，黎叔望着双眼无神，满面愁容的明楼，默然不语。再也没有人会比黎叔更能理解明楼此时此刻的心情了，自己无比珍视的人，身陷囹圄，受着非人的折磨，然而自己却只能困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无能为力……

黎叔长长地叹了口气：“明楼，我知道你想留阿诚，我比你更想救他……但是汪曼春摆明了就是想用阿诚引蛇出洞，如果你这个时候失去理智，贸然现身，岂不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明楼沙哑地说：“我不在乎自己的命，我只想要他好好的……”

黎叔怒道：“你的命要是没了，他能好到哪里去！虽然我原先的打算是想让小海找个温顺可人的女人结婚生子，但是眼下这个愿望怕是不可能实现了……他心里有你，你心里有他，就算你们两个同为男子，我也不是不能同意。但你如果打算牺牲自己挽救阿诚，那我是断然不能同意的。你已经用这个伤害过他一次了，我身为他的父亲，无法容忍你再伤害他第二次。”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黎叔打断明楼的话，继续说道，“阿诚自然要救，不过不是由你去救，而是由我去救。”

“你？”明楼将诧异的目光投向黎叔，“怎么救？”

黎叔展颜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替他顶罪。”

“不行！”明楼想也没想就回绝了黎叔的建议，“绝对不行！”

“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不是！”明楼吼道，“我们可以销毁证据，可以派人刺杀汪曼春，甚至可以劫狱，这些办法都可以！”

黎叔轻轻按住明楼的肩膀，将他躁动不安的情绪安抚住，随后语重心长地拍着他说：“孩子，你我都知道，那些办法的风险大，而且成功的几率很低。汪曼春也好，藤田也罢，这场战役如果没有鲜血，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与其到时候阿诚背负着杀人的罪名和你四处逃亡，倒不如由我代他受过，也算是尽了我这个做父亲的……应该尽到的责任……”

“但您可是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这怎么可以？您甚至还没有跟他相认，他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这不可以……”

“我并不是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还有你……只要你活着，他就不会丧失生的希望。”

明楼还想继续劝解，但是当他看到黎叔坚定的目光的时候，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了阿诚献出生命，他的父亲，一样可以……

“我知道了……”明楼深吸一口气，认命地闭上了双眼，良久，他整理好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再度缓缓睁开了双眼，只不过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再也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和黎叔一样的坚定，“我会告诉您有关阿诚的所有事情，包括他当初是如何杀害桂姨的……这些内容足以让外界相信您就是当年杀害桂姨的真凶，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您可能要受一些皮肉之苦了。”

“生死我都可以置之度外，更不要说是皮肉之苦了。”

就着日光，明楼默默地望着黎叔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心下一片凄凉……